▲修文阳明洞王阳明雕镂。 （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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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可信得过知谈哪一天了。总之，是一天深宵，阿谁“格竹”失败的少年，终于在20年后，在山重水复的贵州觅得柳暗花明的田地：“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圣东谈主之谈，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圣东谈主的谈理就在我心，畴昔我向外寻求真义的作念法错了。这即是著明的“龙场悟谈”。
文｜庞勉
连累裁剪｜杨嘉敏
汽车驶出贵阳市区，澎湃的群山再度围拢过来。没一会，刚刚清明的天色变了脸，雨点历害地扑上挡风玻璃。就这么，风雨兼程，我赶到了修文县城的所在地龙场镇。
目前的龙场，并非我之前设想的那样“万山丛棘”。相悖，它是一处群山怀抱的坝子（指西南地区的山间中微型旷地、盆地），地势矮平，偶有山丘点缀。在我看来，这里，楼都比山高。几天后，采访腹地群众杨德俊老实。他告诉我，元代已有龙场，因隔邻的彝、苗等族民，每七天，遇龙日、狗日来此赶场（赶集）而得名。
明初设贵州宣慰司，由水西彝族土司、水东汉东谈主土司共治。水西、水东的“水”指贵州第一大河乌江上游、昔称夹水的鸭池河。彼时水西土司势大，在水东有一块飞地，称作“水外”，龙场从属其中。奢香夫东谈主摄理水西土司手艺，主动修筑五百里驿路，自今天的修文，经黔西、大方至毕节，买通了黔西北的乌蒙山区。因此功劳，其后裔被赐汉姓“安”。该驿路分立龙场、陆广、谷里、毕节等九座驿站，龙场为东端最先，故统称“龙场九驿”。当初，奢香夫东谈主于此置首驿，乃是看中墟寨转折的龙场有一个淆乱的集市。然则这个“淆乱”，跟万里以外的北京比，就算不上什么了。
龙场九驿的进攻津梁蜈蚣桥。 （影相 庞勉）
玩易窝石墎悟谈
正德二年（1507年），因直言奏呈，惹恼权宦刘瑾的王阳明，在领教廷杖、诏狱之后，又被一谈圣旨逐出北京。本来从六品兵部主事谪任不入流的驿丞，从富贵的京城贬去想想都合计生疏的龙场，仍是填塞王阳明沉闷了。哪知，让他更沉闷的是，吃尽缺乏到了龙场，才发现驿站早就褴褛不胜，名存实一火。他这个伺候战争官差吃喝拉撒睡的驿丞，不要说下属莫得，连住处也莫得。东谈主地两疏，所幸贵州遍布喀斯特，盛产穴洞。随行的两名僮仆在隔邻找着一处——王阳明认为形似墓穴，称之石墎，三东谈主总算安顿下来。“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丛棘之间”。这个“丛棘之间”，指的即是石墎，位于王阳明自后为之作记的玩易窝那边。
汽车停驻来时，雨也停了。我看见马路对面平卧的巨型牌石，上镌书丹大字：玩易窝遗迹公园。顺着提醒，在牌石后方，一堆草木吐绿的山丘那边，我找到了玩易窝的石墎。这是一处地下溶洞，从台阶走下去，委果嗅觉像进古墓——这大概即是今东谈主戏言王阳明为“古墓派”的出处。岩壁朦拢有字，安身细瞧，乃是明万积年间水西土司安国亨题刻的“阳明玩易窝”。洞口极窄，我弯腰招架方能拥入。洞内又分三个岔洞，情形稍好，拼集能赠给行走。借助灯光，浏览其间，我防备到一个岔洞内壁有谈黑痕蹿向洞顶的石窗。据说是王阳明僮仆生火作念饭的炊烟所熏，依我之见，系石窗渗漏的水流所致。
王阳明在此起居时辰甚短，未过多久，便率僮仆动手撤销石墎外的草丛、窒碍，搭起了一间低矮的草棚。落成之日，王阳明写下来龙场的第一首诗《初至龙场无所止结草庵居之》：“草庵不足肩，旅倦体方适。开棘自成篱，土阶漫无级。顶风亦萧瑟，漏雨易补缉……”斯时，王阳明“一切得失荣辱齐能超逸，惟存一火一念，尚不可遣于心”。有了“略称茅茨迹”的草棚，便有了顶住日常生计的家；有了用来冥念念静坐的石墎，便没了死无葬身地的战抖。刘瑾再施粉碎，大不了死在这里，“吾今惟俟死良友，他复何计？”
36岁的王阳明不会去死，他的躯壳里还装着一颗学圣贤的心。以“古之正人是以甘囚徒，忘拘幽”自勉，王阳明效仿文王拘而演周易，“不雅象玩辞……不雅变玩占”，将这个“山麓之窝”定名为玩易窝，“昼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内心不竭追问：“圣东谈主处此，更有何谈？”
已不可信得过知谈哪一天了。总之，是一天深宵，王阳明半睡半醒，只听见梦里“若有东谈主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齐惊”。阿谁“格竹”失败的少年，终于在20年后，在山重水复的贵州觅得柳暗花明的田地：“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圣东谈主之谈，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圣东谈主的谈理就在我心，畴昔我向外寻求真义的作念法错了。这即是著明的“龙场悟谈”。
从此，王阳明挣脱了程朱理学的繁冗琐碎，始创了我方的孔教表面“王学”，宗旨“心即理”“心外无物”，继而揭橥“知行合一”“事上练”“赤心”“致良知”等命题。浅显地讲，即是朱熹给孔孟之谈作念了加法，王阳明则作念了减法。比诸释教禅宗的“顿悟”，惠能强调“出世、放下”，王阳明珍摄“入世、担当”。放眼世界鸿沟，确实同期，马丁·路德在欧洲发起宗教修订畅通。类比之下，不难发现，王阳明也称得上孔教修订者。附带讲一句，王学现今更为普罗环球闇练的名字“阳明学”“阳明心学”，乃明末正经传入日本后变成，近代又回流中国的说法。
龙冈山上一轮月
跟玩易窝遗迹公园比较，3公里外的中国阳明文化园，不但面积大，旅客也多。开通其中枢景区龙冈山阳明洞的广场，被粉色、白色的樱花环绕。
我尾随寥寥无几的背影登上通曙光明洞的踏谈。阳明洞于我并不生分，两年前我曾窥探安徽浮山。那边有一处火山岩洞，因题刻王阳明的两首诗而得名。据我所知，国内至少有十余处阳明洞，王阳明亲至的，不外两处。一处在31岁时练气功的浙江会稽山，真名王守仁字伯安的他由此得号“阳明”，但那边名为阳明洞天，实乃群山环抱的平川；另一处，即是此刻闯进我眼底，由他躬行更名的“阳明小洞天”。
说是小洞天，其实比玩易窝魁岸不少。且因是岩溶穿洞，前后有一大两小三个洞口，“玲珑近似”，采光、透风俱佳。我数了数摆放在主洞供研学用的蒲团，足足二十多个。当年王阳明动意移居，即是看中这里相对广博亮堂，相宜讲学授徒。在《始得东洞遂改为阳明小洞天》《移居阳明小洞天三首》等诗中，他赞好意思小洞天“东谈主力免结构，天巧谢雕凿”，合计“穴居颇不恶”。
关联词，时日稍久，溶洞的通病“又阴以湿”冒了出来，王阳明与僮仆先后大病一场。常与王阳明饮酒确当地土著见状，“相与伐木阁之材”，帮他陆续搭建了龙冈书院及从属的何陋轩、宾阳堂、正人亭。除“诸生请名龙冈书院”，余名齐其亲拟。何陋轩典出《论语》“正人之居，何陋之有”；宾阳堂取自《尚书·尧典》“寅宾出日”，意谓恭迎曙光；正人亭因“环植以竹”而“竹有正人之谈”得名。
每逢“居职之暇”，王阳明开讲。“门生颇群集”“士类感慕者，云集听讲，住户环聚而不雅如堵焉。”其门生不但有贵州东谈主，更有远自湖南、云南者。为此，王阳明撰写《教条示龙场诸生》，将“激越”“好学”“改过”“责善”行为“校训”。“讲习有真乐，言笑无俗流。顾虑风沂兴，千载相为谋。”能与王阳明心灵相映，接收教会之乐的，只须那位赞叹“浴乎沂，风乎舞雩”的孔圣东谈主。多少年后，龙场诸生至少3东谈主选取，5东谈主中举；贵州书院渐增，讲学之风日盛。“黔中之有书院，自龙冈始；龙冈之有书院，自王阳明先生始也。”此语略嫌夸张，贵州书院之始可溯至南宋。不外，对贵州阐扬史而言，龙冈书院委果起到了起承转合的作用。
王阳明离开贵州不久，龙冈书院便住手了讲学。然则，跟着王阳明竖立“真三弥远”、王学念念想的深入东谈主心，五百余年间，来此拜谒者，陆续于途。在阳明洞嶙峋石壁上，我看到了他们发出的“弹幕”——四十多幅的摩崖石刻。其中，最令我感兴味的，并非安国亨所题之“阳明先生遗爱处”，而是由四名日本东谈主共同题名的“阳明小洞天”。
王学和日本的结缘始于明正德八年（1513年），王阳明与遣明正使高僧了庵的往复。百余年后，王学正经东传，“近江圣东谈主”中江藤树创立了日本阳明宗派。1712年，三轮执斋刊印《标注传习录》，让阳明学走进了日本社会各个阶级。江户时间后期，被誉为“明治维新的摆渡东谈主”的德川幕府儒官佐藤一斋终生观点阳明学，其平直或蜿蜒的徒子徒孙如吉田松阴、西乡昌盛、东乡平八郎、伊藤博文等，齐为倒幕、维新的元勋。而体裁巨匠夏目漱石的老实、汉学家三岛毅曾七次为明治天皇及太子侍讲，“将阳明学引入宫中”。故而，章太炎说：“日本维新，亦为王学为其先导。”梁启超也说：“日本维新之治，心学之为用也。”
阿谁时候，日本对履行中国终点鄙弃，却又对古代中国无比尊崇。怀着这种纠结的心态和复杂的指标，在清末民初的几十年间，一批批日本东谈主来华试验中国古代的文化遗迹。1903年8月，贵州军备学堂总教习峻岭公通、教习金子新太郎、冈山源六、清宫宗亲（后三者亦兼贵阳公立师范学堂教习）一转四东谈主，以日本阳光线学的身份，“访阳明先生明悟之迹”“登龙冈山不雅月”，题刻“阳明小洞天”留恋。过后，清宫宗亲写成纪行，寄给他的老实三岛毅。72岁的三岛毅阅罢，茂盛不已，为“表国外赞佩之意”，赋诗曰：“忆昔阳明讲学堂，天震地骇活机藏。龙冈山上一轮月，仰见良知千古光。”自后，峻岭公通在华北、东北参与所谓“满蒙寂寞畅通”、伪满洲国均分裂中国的行为，官至中将；而金子新太郎，在辛亥篡改时加入中国篡改军，阵一火于汉阳保卫战。两东谈主的气运，如同明治末期日本阳明宗派的分野，一为事功，一为良知。
也就在明治末年，一个名叫蒋志清的中国后生目睹了日本阳明学的流行盛况：“岂论在火车上、电车上或渡轮上，但凡旅行的时候，总看到很多日本东谈主都在阅读王阳明的《传习录》……”数年后，蒋志清更名中正，字介石，据说就与《传习录》臆度。
1935年、1943年、1946年，他三次来此拜谒。跟随他的，分离是夫东谈主宋好意思龄、次子蒋纬国和宗子蒋经国等。前两次，媒体齐有报谈。他的日志也对第一次着墨较多：“……与妻同游修文阳明洞……未有感念如当天游龙冈之切也。不雅其（王阳明）手植梅柏挺秀，更觉其手泽之深……不禁向往系之……齐有所感。”唯独第三次，未作公开，却题写了“知行合一”四枚大字。
据说是张学良手翰的“性静纯一”。 （影相 庞勉）
可惜，王阳明手植的两棵柏木，如今仅存一棵。站在洞口旷地，我昂首仰望，其老干虬枝，如古梅凌空，始知“梅柏”得名之由来。拾级而上，于正人亭下方山崖左侧，我看到了那幅蒋中正签字的石刻。原理深长的是，山崖右侧有幅石刻“性静纯一”，却无款识。据说题写者，即是曾与蒋氏昆玉特殊的张学良。
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严加敛迹”在江苏南京、浙江溪口、安徽黄山、江西萍乡、湖南郴州和沅陵等地。1939年10月，长沙会战吃紧确当口，张学良被转折至修文阳明洞旁的王文成公祠。“随行”的，还有三十多名军统密探以及一支宪兵连。
王文成公祠又称阳明祠，坐落于龙冈书院原址，因王阳明谥号“文成”而得名。明嘉靖三十年（1551年）改建，后屡经重修增扩。及至民国，已变成以正殿、东厢、西厢为一组的石库门建造。这种相貌，据我所知，主要散播浙沪。于此出现，大抵与王阳明乃浙籍臆度。许是地形甩手，等我跨入天井，竟发现祠门正本开在西厢的墙壁，而非中轴线。也即是说，密探只需把守祠门，便可无死角监视对面东厢起居的张学良。
在1941年5月去贵阳治阑尾炎之前，张学良就幽禁于这方窄小的空间。与他夙夜相伴的，除了夫东谈主于凤至，只须正殿的王阳明泥像。“足不窥户”的岁月里，张学良不绝“恪守”沟通王学与明史。关联词，未多久，于凤至罹患乳腺癌，赴好意思就医。赵一荻（赵四密斯）闻讯，由香港赶来，接替管束。自此余生，从大陆到台湾再到好意思国，赵一荻恒久莫得离开。
如今的东厢，曾作为张学良卧室的楼上莫得怒放，楼下的书斋和客厅已被辟成张学良劳动成列室。张、赵两东谈主蜡像旁的展板上，我读到一首七律《答诗友》：“犯上已是祸当头，作乱原非愿所求。心存广宇壮江山，意挽中流助君舟。春秋驳倒安分事，明史股东故所由。龙场愿学王阳明，权把贵州当荆州。”这是张学良在密探“跟随”下，出席贵阳花溪诗会时所作。诗中初次公开谈及西安事变，表露领兵抗战的想法。蒋介石得知后，只讲了三个字：“诗言志”。
龙冈书院原址后辟为王文成公祠，张学良曾幽禁于此。 （影相 庞勉）
为生分东谈主恸哭
清康熙年间成书的《古文不雅止》，辑文222篇。明代入选18篇，唯王阳明独占3篇。除了《尊经阁记》写于绍兴守制，其余两篇《象祠记》《瘗旅文》齐作于谪居龙场之时。从文章时辰看，《象祠记》早于《瘗旅文》；从空间位置看，象祠尚在黔西市，而《瘗旅文》的发生地就在蜈蚣坡，离龙场不远。
那就把时针先拨回明正德四年（1509年），龙场被连绵秋雨消除。有日子，未见朔方来东谈主，京城是晴是雨，王阳明都不知谈。这天傍晚，他从驿站“篱落间望见”一位老东谈主，自称吏目（明代掌管晓谕的土州属官，从九品），从京城来，“携一子一仆”就职。名姓还未及求教，三东谈主便仓卒离开，寄宿于土著家中。王阳明本想跟畴昔“欲就问讯北来事”，何如“阴雨阴晦”，只得作罢。翌晨，遣东谈主探视，哪知三东谈主“已行矣”。
没意象，接下来，悲讯频至：“（上昼）吏目死……（下昼）其子又死……（次日）其仆又死矣。”短短十几个时辰，蜈蚣坡“积尸三焉”。王阳明悲鸣不已，“呜呼伤哉”，心头瞬息密布乌云。“吾与尔犹彼也”，劝服面露难色的僮仆，三东谈主“抓畚、锸往瘗之”，收埋遗骸。
蜈蚣坡位于龙场邻镇谷堡的大背丫口。约莫30分钟后，萦绕山野的公路穿过大片梨花似雪的果园，将我带到那边。大背丫口这个乖癖地名，实乃大碑垭口的谐音，因清乾隆年间于此山脊低凹的垭口刻立《瘗旅文》大碑而得名。如今大碑无迹可觅，只须频年新建的一通小碑，以及一幅绘图王阳明行吟的壁画、一方标注“三东谈主坟”的牌石。红运的是，垭口之下，古谈还在。此刻，正从我的脚底钻入林木荫翳的蜈蚣坡。
古谈乃从前龙场、陆广两驿间残剩的一段驿路，现称蜈蚣坡古谈，由和痛快的石块铺就。尽管只须2公里长、1.5米宽，却是明清民国大部分时期贵阳战争毕节的必经之路，亦然贵州茶马古谈的透露之一。直到1934年清镇（今属贵阳）-毕节公路通车，蜈蚣坡古谈上跋涉的身影才少了，驮运的骡马才稀了……
蜈蚣坡古谈。 （影相 庞勉）
我以为很久没东谈主来了。关联词，拐过弯，便看到三东谈主坟前敬献的很多花束，尚未憔悴。三东谈主坟已非《瘗旅文》所述的“三坎（三座茔冢）埋之”，而是屡番增修后变成的一座合葬墓，略具鸿沟。石块垒砌的筒状封丘，高及我肩，其上衰草空寂。王阳明就在这里，掩埋见过一面的吏目三东谈主，写下号称中国体裁史最专有的祭文——默哀生分东谈主的《瘗旅文》。
当祭“以只鸡、饭三盂”时，王阳明不禁“嗟吁涕洟”，接连问谈：“吏目为何东谈主？为何来？为何眷恋浅薄的俸䘵？为何拖累女儿和仆东谈主？为何生前愁容满面……”修起他的，是呼号垭口的秋风。念念及吏目跟也曾的我方通常“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巅，饥渴穷苦，筋骨尴尬”投荒万里，却落到“遽尔奄忽”、客死他乡、尸骨无依的地步，王阳明内心陡生“无限之怆”。这是被贬以来独一的哀哭，之前，他“历瘴毒而苟能自全”，齐因“未曾一日之戚戚”。“今悲痛若此”，用他我方的话说，“是吾为尔者（指吏目）重而利己者轻也”。
蜈蚣坡上，林涛阵阵仿佛波澜扑岸，偶尔混合几滴鸟叫。而我微辞听见王阳明陈赞的那支挽歌，缥缈如云，久久不散：“连峰际天兮飞鸟欠亨，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他乡殊方兮环海之中；达不雅随寓兮莫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三东谈主坟。 （影相 庞勉）
水西论象
这不是王阳明第一次来蜈蚣坡。若是再把时针拨回正德四年的早春，便能看见王阳明应“宣慰安君”之约，路过此处，前去百余里外象祠的身影。
“宣慰安君”即时任贵州宣慰使的水西土司安贵荣。他年长王阳明十多岁，“好念书史，通大义”。因为倾慕华夏文化，素喜结交文东谈主士医生。哪怕贬官谪臣，他也以礼相待，尊重有加。
王阳明初至龙场，面对断粮绝炊。安贵荣获悉，两度挽救米肉、金帛、鞍马。王阳明退却不掉，只好征引孟子所曰的“周之，亦可受也”，以领解救的时势，“敬受米二石，木炭鸡鹅悉受如来数”，余物退还。不久，安贵荣欲除去统治的驿站，遣使问计“减驿事”。王阳明立马“贻书”一封，“以利害言”指出：“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揿灭他的念头。其时王阳明不可能知谈，明一火缘由之一，即是崇祯甘心“减驿事”，逼反驿卒李自成。
自后，水东土司的部属叛乱。安贵荣想顺便坐收营利，遂疲塌顶住，放任战事延宕。为此，王阳明将胸比肚，剖析情势。在《劝安贵荣书》中写谈，再不出师，朝廷就会视安贵荣溺职，调派别的土司征讨，“共分安氏之统统，盖朝令而夕无安氏矣”。安贵荣阅信，分解，立时率军进犯，并于平叛后重修象祠。而这封信，号称王阳明行使军事手腕的一次预演。日后，不管牢固宁王之乱，如故赣南剿匪，王阳明都会利用书信，先声夺东谈主。
当今，去象祠无谓再像王阳明那样，乘船横渡鸭池河下流的六广河（旧称陆广河）。数座桥梁已飞架群山之巅，把潜入峡谷的鸭池河两岸拉扯统统。穿行二十多年前曾霸榜世界第一高桥的贵毕高档第公路六广河大桥时，桥头崖壁上通红口号“知行合一；知而行，行然知，知行合一方成事”和猎猎风声，让我印象深刻。绕过黔西市素朴镇的王阳明雕像，行未几远，象祠泊车场到了。我抬腕看表，破钞1.5个小时；而当年，王阳明昼行夜宿，用了1天多。
目前的象祠是一组仿古建造群，殿阁楼馆形制互异，嵌入在九龙山的曙光坡间。九龙山属贵州西部的乌蒙平地，并不算高，据说因周围有八条山脊游弋如龙而得名。恕我眼拙，前后打量傍边端量，愣未察觉个中“艰深”。
九龙山系清初的改称，王阳明到来前，称作麟角山。登上半山腰的平台，那边分离矗立两根“麟角”。一根高十多米，直径两米多，另一根类似的，却被惊雷劈断，残高五六米。据我亲见，“麟角”乃岩溶漫长作用发育的石柱，学名石芽，是喀斯特形态的一种。至于王阳明为何记作“灵博之山”，我求教了守祠东谈主杨大爷。他用生硬的往往话告诉我，有两个说法：一是腹场合言“麟角”“灵博”音近，王阳明误听了；二是王阳明有益为之，取“神灵博大”的谈理。
杨大爷所说的神灵，即是他们水西彝族世代供奉的保护伞——象。相传，象是上古圣贤舜的同父异母弟，曾与其父瞽叟数次诬害舜未遂。最夸张的一次，竟是填土生坑正在挖井的舜。舜继位后，不念旧恶，“复事瞽叟爱弟弥谨”。瞽叟和象深受感动，改过改过，一个“化而为慈父”，一个成为“任贤使能……泽加于其民”的有鼻国（国都在今湖南谈县）帝王。
象祠最晚肇建于隋末。彼时，西南地区祀象已盛行千年。及至中唐，不少父母官却以祀象分歧礼法，属淫祀，大加不容。柳宗元就曾著文，撑抓谈州刺史强拆鼻亭（祀象的亭子）。唯象祠“天高天子远”，得以保留。更在北宋嘉定年间扩建后，被安氏祖宗“升格”为祖庙。
“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齐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听完安贵荣的话，服膺孟子性善论的王阳明认为：唐朝东谈主取销祀象，乃象的早年金字招牌之故；而水西东谈主祀象不辍，是关爱象的后期品行业绩。这正好证明了“舜德之至，入东谈主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接着，王阳明在《象祠记》中写谈：“宇宙无不可化之东谈主也。”这是一个相等进攻的心学不雅点，致使于参不雅象祠手艺，我的脑海恒久回响着这句“画外音”。也由此，我总不自愿地舆想起前文说起的安国亨。在我看来，他的一世与象何其类似。
安国亨是安贵荣的长孙，本应袭职贵州宣慰使，却因年幼，改由其叔安万铨暂袭。哪知，安万铨一“暂”三十多年才“还位”，并令小女儿安信“辅政”。八年后，安国亨借故杀害安信，挑起“安氏内乱”。直到朝廷赐与衔命等搞定，方算平息。自此，安国亨仿佛换了一个东谈主，从“宣淫锐利”变得“明德亲民”。他剿除贼寇、劝课农桑、铺路架桥、整顿龙场九驿，作念到“境内大治，夷民安业”，并于万历初年再度复职。
安国亨晚年相等宝贵王阳明，公干之余，以踏访王阳明龙场遗迹为乐。“驻马空林下，耽山此地偏。有心天不夜，无雨昼飞泉。云鹤苍天杳，溪鸥白天眠。难民封古字，思绪荩先哲。”
返程途中，我看见一户农家的窗户，贴着三张口角分明的大字：致良知。这时，九龙山前的狭长坝子里，盛满了春色甜好意思的水田和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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